许多故事,都要用很多年才能理解。
我很早就看过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,并且不可理喻地把它和《寂静的春天》当作一本——好像我两本都翻过,两本都跟没看一样。顺带说一声,我小时候看过的版本叫《杀死一只反舌鸟》。这就合上榫卯了,反舌一定是多嘴多舌的意思,一枪致命,春天自此安静。
前几年,外甥女小满去美国读高中,列出的必读书目之一就有这本书。为了帮助她理解,我又重新翻出来,看得无限唏嘘:种族歧视最严重的美国南部,1930年代,一个黑人被控强暴白人少女,一位律师打算为他伸张正义——代价之一是:他儿子的一只手。
读完了,我顺手搜搜作者哈珀·李另外的书——没有,一本都没有。原来,她像塞林格,一本之后,随即隐居,从此不再提笔创作。直到2015年,她已中风,89岁高龄,才推出第二本初稿。然而不久前,她去世了。
这样的作家,人类史上从来没缺乏过: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显露才华,比烟花灿烂,也比烟花寂寞。比如哈珀·李的朋友杜鲁门·卡波特,他是《冷血》的作者,曾经红极一时,但终因肝病、酗酒、吸毒,59岁便去世。抑或中国读者非常熟悉的张爱玲,惊才绝艳,在二十几岁就完成了一生最重要也最华美的作品。虽然她直到去世后,还是以一年一本书的速度在出版,但那些闪烁的灵魂像哈雷彗星,大部分人一生只能目睹一次。
年轻人写作有时候就是靠热情,靠腔子里的一口气,靠一把蛮力,早晚就激情不再,过了这村就没这店。而那些活到老写到老的作家,往往靠另外的东西为依托:学识、阅历、思考。许多越老越是人精,一生都是开拓文学世界的帝王,看到一切,书写一切,征服一切,比如也是刚刚去世的翁贝托·埃科。
埃科是著名作家也是哲学家、伟大学者,他的学术著作我一本也没看过,光翻翻标题:《诠释与过度诠释》《符号学与语言哲学》,已经够高山仰止。我了解他,还是从《玫瑰之名》《悠游小说林》和《带着鲑鱼去施行》。
《玫瑰之名》是让人惊呆的小说,因为它的博大庞杂。他写中世纪的黑暗,更写人性的幽微。知识都可圈可点,可以抄下来当信史对待,故事又好看得悬念环生。读这样的书,能触及到作者的博学、多思及旺盛的生命力。
他一生著述数十种,如果再加上各种译本,只怕等身十倍都不止。
哈珀·李和翁贝托·埃科,一个像花,另一个像树。单有花,冬天来的时候未免寂寞;单有树,冬天就不够绚烂。因为有这些多姿多彩的作家,文学之林,因此长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