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季氏将伐颛臾》
[译文]
季氏(鲁国大夫, 冉有、季路的主人)准备去攻打颛臾。冉有、季路(两人是孔子的学生)去谒见孔子,说:“季氏将要对颛臾采取军事行动。”孔子说:“求!(即冉有)恐怕该责备你了?那颛臾,昔日先王封他为东蒙山祭祀主管,而且他的封地已在鲁国的疆域之中了。这是鲁国的臣属,为什么要去攻打它呢?”
冉有说:“夫子(季氏)想这样做,我们两个人都不想这样。”孔子说:“求!周任(古史官)曾经有过这样的话,说:'如果能施展出自己的才能,就去接受职务;如果不能,就该辞职。'(假如盲人走路)不稳不去扶持,跌倒了又不去扶起,那又何必用那个扶瞎子的人呢?而且你的话说错了,让猛虎、犀牛从笼子中跑了出来,把灵龟、宝玉毁坏在匣子里 ,这是谁的过错呢?”
冉有说: “颛臾,它的城墙坚固而且又靠近费(季氏的领地),现在不攻取它,后世必定成为(季氏)子孙的忧患。”孔子说:“求!君子憎恶那种(嘴上)放弃说'想得到它',但一定要为他的行为找借口的做法。我听说,对于诸侯或大夫们来说,,不必担心贫穷而要担心财富分配不平均,不必担心人口少而要担心境内不安定。因为分配平均了,就没有贫穷可言;社会和睦,人口就不会不多;境内安定了,就不会出现倾覆。如果这样做了,远方的人(境外的人)仍不归服,那么就整修文教德化使他们归附;如果远方的人来了,那么就使他们安定下来。现在由(子路)和求啊,你们两个人辅佐季氏夫子,远方的人不归服却不能使他们来归附;鲁国政权四分五裂又不能保全它,反而在国内谋划发动战争。我担心季孙氏氏的忧患,并不在颛臾,而是在自己宫廷内部。”
《寡人之于国也》
[译文]
粱惠王说:“我对于国家,总算很尽心了吧!如果黄河北部地区发生灾荒,我就迁移那里的灾民到河东,迁移河东的粮食到河内;如果河东地区发生灾荒,也是这样办。考察邻国的政事,没有像我这样尽心的。但是邻国的百姓不会少一点,而我的百姓也不会多一点,这是为什么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大王喜欢打仗,请允许我以打仗来做个比喻:(在)战鼓咚咚敲响,兵器刚刚交锋(的时候),(有人)就丢掉铠甲,拖着兵器逃跑,有的跑了一百步然后停了下来,有的人的跑了五十步然后停了下来,用只是逃跑了五十步来嘲笑逃跑一百步的,那怎么说呢?”
梁惠王说:“不行,那只是没有跑到一百步罢了,这也是逃跑。”
孟子说:“大王如果知道这个道理,就不要指望自己的百姓比邻国多了。”
“如果(耕作)不违背农时,那么粮食就吃不完了;如果细密的网不进入池塘,那么鱼鳖就吃不完了;如果按一定的季节进入山林砍伐,那么木材就用不完了。粮食和鱼鳖吃不完,木材用不完,这样就使老百姓供养家人,丧葬死者没有遗憾了。这就是王道的开端。
“(让每一家)有五亩地的宅院,又种上桑树,那么五十岁的人可以穿上(轻软的)丝织衣服;鸡、猪、狗等家禽家畜,不要失去养育它们的时机,那么七十岁的人可以吃上肉了;(每家)百亩的农田,不要占用他们的农作季节,那么数口之家就可以没有饥饿了;认真办好学校教育,用孝顺父母、敬爱兄长的道理来反复教导他们,那么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身背头顶(重物)走在路上了。七十岁的人有丝织衣服穿,有肉吃,黎民百姓不挨饿不受寒;这样做了却不能统一天下的事,还从来不曾有过。
“(现在是)狗和猪在吃人的食物却不知道去制止,路上有饿死的尸体还不知道开仓发粮赈救饥民;人死了,却说:'不是我的责任,是年成不好的缘故。'这和用兵器杀死了人,却说'不是我杀的,是兵器杀的'有什么两样呢?大王如果不归罪于年成,那么这样天下的老百姓就会到您这儿来了。”
《秋水》
[译文]
秋天的雨水按季节到来,很多河流都注入黄河,黄河水流宽大到辨别不清两岸之间、河中小洲之间是牛是马。于是河伯沾沾自喜,认为天下的美景全都自己这里了。他沿着水流向东行,到了北海,脸朝东看去,看不见海水的尽头。于是河伯开始改变了他(沾沾自喜)的脸色,仰视着向海若(海神)感叹说:“俗语中有这样的说法:'听到了很多道理后,就认为没有人比得上自己了。'这句话说的就是我吧。而且我曾听说有人认为孔子的学识不多并轻视伯夷的德义,起先我不相信;现在我目睹了您难以穷尽的样子,如果我不到您的家门口就真是太危险了,我将长久地被明白大道的人所讥笑了。”
北嗨若说:“井中之蛙不能跟它谈论大海,这是因为它被狭小的居处所局限了;夏生秋死的昆虫不能跟它谈论冰,这是因为它被时令所限制了;见识浅陋人不能跟他谈论大道,因为他被所受的教育束缚了。现在你从河岸出来,观看到了大海,才知道你的丑陋,我将可以对你谈论大道理了。天下的水,没有比海更大的了。千万条水流归人大海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,可是(大海)不会满溢;海水从尾闾(排水口)泄出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,但(大海)不会空虚;春天、秋天大海的水量年年不变,水灾、旱灾对它都没有丝毫影响。这就是它远远超过长江、黄河的水流,(那是)不可能用量度来计数的,但我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自我夸耀,我认为自己是禀受了阴阳之气,方得列形于天地之间。我在天地之间,就像小石、小树在大山上一样,我正觉得自己见闻太少,又凭什么自我夸耀呢?我盘算四海在天地之间,不就像蚁穴在大的湖泽中一样吗?盘算中原地区在四海之内,不就像稗草籽在太仓中一样吗?称呼事物(种类)数量的名号叫做”万“,人不过是万物中的一种;人们聚集在九州,凡有五谷生长的地方,车船通达的地方,每个人不过是天下人中的一个;这一个人与万物相比,不就像毫毛末梢在马身上一样吗?五帝连续统治的,三王(不断)争夺的,仁义之人忧虑的,贤士们操心的,全都在这(小小的九州)里了。伯夷辞让它凭它取得名声,孔子谈论它凭它显示渊博,这样看来,他们的自我夸耀,不就像你先前对河水的自我夸耀吗?”
《谏逐客书》
[译文]
我听说大臣们商议驱逐客卿,我私下里认为这样做错了。
从前秦穆公访求贤士,西边从戎地计取由余,东面换得百里奚,从宋国礼迎蹇叔,从晋国招来丕豹、公孙支。这五位贤士,都不出生在秦国,可是穆公重用了他们,(结果)兼并了二十个国家,于是称霸西戎。秦孝公采用商鞅的法令,移风易俗,老百姓因此而富足,国家因此而强盛,百姓乐于为国效力,诸侯前来亲近归服,并且战胜楚国、魏国的军队,攻取了千里土地,(国家)至今安定强盛。秦惠王采用了张仪的计谋,攻占了三川之地,西面并吞了巴蜀,北面收取了上郡,南面攻取了汉中,吞并了九夷地区,控制了鄢、郢一带,东面占据了成皋要塞,割取了肥沃富饶的土地,于是就离散了六国的合纵之盟,使他们面朝西来事奉秦国,这功业一直延续到今天。秦昭王得到了范雎,废掉穰侯,放逐了华阳君,强化了王室(权力)、抑制了豪门贵族,(对外)用蚕食政策逐步兼并诸侯,使秦国成就了帝王之业。这四位君主都是依靠客卿成就了功业。由此看来,客卿有什么对不起秦国的呢?当初要是这四位国君都拒绝客卿而不予接纳,疏远贤士而不加任用,这就会使秦国没有富庶的实际和强大的名声了。
现在陛下获得了昆仑山的美玉,拥有了随侯珠、和氏璧这类的珍宝,悬挂着明月珠,佩带着太阿剑,乘坐着纤离宝马,竖立着用翠羽编成的凤形旗,树立着用灵鼍皮蒙成的鼓。这几样宝物,秦国一种都不出产,而您却喜欢它们,这是为什么呢?如果一定要秦国出产的东西才可以用的话,那么夜光璧就不会装饰在朝廷上,犀角、象牙雕制的器物就不会成为赏玩之物,郑国、卫国的女子就不会充满后宫,而各类骏马就不会挤满外边的马厩,江南的金、锡就不会做成你的器用,而西蜀的丹砂、靛青也不能作彩绘的颜料了。凡用来装饰后宫、充塞堂下、使人心意高兴,耳目愉快的东西,如果一定要出自秦国然后才可以,那么嵌有明珠的头簪,镶着珠玑的耳环,东阿产的丝绸做成的衣服,五彩刺绣的饰品就不会进献到您面前;而那些随着时尚变化,打扮优雅、容貌艳丽、文静美好的赵国女子也就不会站在您的身边了。敲打瓦盆,叩击瓦罐,弹着秦筝,拍着大腿,呜呜地边唱边喊使人耳朵听了愉快的,是地地道道的秦地音乐。而《郑风》、《卫风》、《桑间》、《韶虞》、《武象》类乐舞曲,都是异国的音乐。现在(大王)放弃敲打瓦盆,叩击瓦罐而接受郑、卫的音乐,不再听秦筝,而要听《韶虞》,这样做是为什么呢?无非是快意的事当前,宜于观赏罢了。现在取用人材却不是这样。不问行不行,不管对不对,凡不是秦国的人就不要,凡是客卿的一律驱逐。这样那么就是,所看重的是美色、音乐、珠宝、玉器,而所轻视的则是人。这不是用来统一天下,制服诸侯的方略。
我听说土地广阔粮食就多,国土广大人民就多,兵器精良兵士就勇敢。因此泰山不拒绝任何土壤,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;河海不舍弃任何细流,所以能成就它的深远;君王不拒绝众多的百姓,所以能使它的功德昭著。所以地不论东西南北,人不分异国他乡,四季(祭品)丰足美好,鬼神也就降赐福佑,这就是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。现在您却要抛弃百姓去资助敌国,拒绝宾客而使诸侯成就功业,使天下的贤士退缩而不敢向西,把脚裹住而不敢进人秦国,这就是人们说的“借给强盗兵器,送给小偷粮食”的做法。
物品不出产在秦国,可宝贵的很多;贤士不出生在秦国,愿意效忠的很多。现在却驱逐客卿去帮助敌国,减少自己的人来增加对手的力量,在内把自己搞虚,对外又跟诸侯结仇,(这样下去)要想求得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。
《五代史伶官传序》
[译文]
呜呼!兴盛衰亡的规律,虽然说是天命,难道不是人为造成的吗?推究庄宗之所以得天下。与他所以失天下的根本原因,就可以知晓这个道理了。
世人说:晋王临终时,把三技箭赐给庄宗并告诉他说:“梁,是我们的仇敌;燕王,本是我扶立的;契丹,原跟我相约结为兄弟,可是他们都背叛了晋而归附了梁。这三仇未报是我遗留的憾事。给你三枝箭,望你不要忘记你父亲的心愿。”庄宗受命并把箭藏在太庙里,从此以后,用兵时就派遣官吏用一副少牢礼祭告太庙,请出那三技箭,用锦囊把箭装起来,亲自背着它向前进击,等到凯旋归来,再把箭放进太庙。当他用绳索把燕王父子捆绑起来,用木匣装着粱朝君臣的首级一起送进太庙,向先王交还那三支箭,并把完成遗愿之功报告先王时,他盛大的意志和气概,可说是够豪壮的了。可是等到仇敌已灭,天下已定,(仅仅是)一人在夜间一声呼喊,叛乱者就四方响应,庄宗即仓皇从东门逃出,没等见到叛贼士卒就叛离逃散,君臣面面相觑,不知道该逃往何处,以至于剪断头发,对天盟誓,泪流满面,沾湿了衣襟,又是一种何等衰败的景象啊!难道是得天下难而失去容易吗?推究他成败的史实,还是都来自人的原因呢?
《尚书》说:“自满要招致损害,谦虚能得到益处”。忧患辛劳可以使国家兴盛,安逸享乐可以使自身毁灭,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。所以当庄宗昌盛的时候,天下所有的豪杰,没有一个人能与他抗争;可是等他衰败的时候,几十个乐工就使他身处困境,而最终自身丧命国家灭亡,被天下人讥笑。可见祸患常在极细微的事上积累起来,而智勇又常常被所沉溺的事困惑,这难道仅仅限于伶人之类的事吗?
作《伶官传》一篇。
《答司马谏议书》
[译文]
安石陈说:
昨日承蒙赐教,我私下以为跟您交游共处彼此相好的时日已经很久了,可是议论政事常常不能契合,这是因为彼此所持的治国方法多有不同的缘故啊。即使我想竭力解释,最终也一定不会得到您的明察,所以(打算)简略地向您回复,不再一一自我辩说。可又考虑到承蒙您以厚意看待我,在书信往来中不宜简慢草率,所以今天我详细地说明自己这样做的理由,希望您或许能原谅我。
读书人所争论的,特别看重名称和事实的关系。名称和事实的关系明白了,那么天下的事理也就清楚了。现在您用来指教我的是:认为我侵夺原来官员的职权、滋生事端、与民争利、拒绝劝告、因而招致天下人的怨恨和指责。我却认为;从皇帝那里领受命令,在朝廷上议订法令制度(公开)讨论修正,再把它交给有关部门去执行,不能认为是侵夺了官吏的职权;施行先王的政治主张,用以兴利除弊,不能认为是惹事生非;替国家理财,不能算是与民争利;驳斥荒谬的言论,责难巧言献媚的小人,不能认为是拒绝劝告。至于怨恨和指责的人很多,那是我本来早就预料到会这样的。人们习惯于得过且过已经不是一天了,士大夫们常常把不顾念国家大事、附和世俗、讨好众人当作好,而皇上却要改变这种情况,我也没有估量敌手的多少,只想出力帮助皇上来抗争他们,他们怎么会不气势汹汹呢?(当年)盘庚迁都的时候,相与怨恨的是众多的百姓,不仅仅是朝廷士大夫。盘庚并不因为有人怨恨就改变他的法令,这是由于他考虑过这样做是适宜的然后采取行动,并认定做得对而看不出有什么可后悔的缘故。
假如您责备我在位的时间长了,却未能帮助皇上大有作为,施恩泽给百姓,那么我是知罪了。假如说今天应当一切事都不去做,只要墨守前人的作为就行了,那就不是我敢领教的了。没有机会见面交谈,内心对您不胜敬仰。
《论毅力》
[译文]
天下古往今来种种成败的人和事,它们所经历的道路是如此的纷繁不同。概括地推究:它们为什么成功,又为什么失败呢?回答是:有毅力的就成功,反之则失败。
人生的历程,大体逆境占了十分之六七,顺境也占了十分之三四,而顺逆这两种境遇又常常是相互交替着轮流出现。无论事情是大是小,必然会遇到几次乃至十几次的阻力,这种阻力虽然有的大有的小,但总之必定是不可避免的。那些在意志和能力方面薄弱的人,开始的时候一定会说我想要如何如何,我要如何如何,他心里认为天下事本来就是很简单容易的,等到马上尝试,阻力突然来临,就颓然丧失了信心。那些意志能力比较弱的人,凭着一时的意气,通过了这第一关,遇到第二次挫折就退缩了;意志能力稍强的人,遇到三四次挫折才退缩;又坚强些的人,遇到五六次挫折才退缩。他所做的事情越大,他遇到的挫折就越多,他不退缩也就越难。不是极其坚强的人,就没有能够善于达到它的终点的。
如果遇到挫折而不退缩,那么小的逆境之后,必定有小的顺境;大的逆境之后,必定会有大的顺境。经过了盘根错节的复杂情况以后,尔后随之才会有迎刃而解的一天。旁观者只是非常羡慕别人的成功,认为这个人大概是个幸运儿,而老天总是因为某种缘故宠爱他;又认为我遭遇不顾利,所以成就也比不上他。这种人哪里知道所谓的“不顺”啊、“幸运”啊,对于他和我都是相同的,而是否能征服这些“不顺”,同时又利用这些“幸运”,正是他成我败的区别所在。再用驾船来做个比方,如果用二十天的时间,来走一千里的路程,这期间风向潮流有时顺有时逆,常常交互错杂。他凭着艰苦忍耐的力量,迎着那逆风逆流冲了过去,然后能从容地前进,去度过顺风顺水的一段。但是我或者一天就退回来了,或者两三天就回来了,或者五六天就回来了,所以彼岸就始终不可能到达。
孔子说: “比如堆土成山,只差一筐土了,如果停了下来,这是我自己停了下来的。又比如平整土地,即使刚倒下一筐土,只要前进,我也在往前进行。”孟子也说:“要有作为,就譬如掏井,掏到七八丈深,还不见泉水,仍然还是一个废井。”成败的规律,看看这两段话也就知道了
《种树郭橐驼传》
[译文]
郭橐驼,不知起初叫什么名字。他曾患有脊背弯曲的病,脊背弓起,弯腰而行,有点像骆驼的样子,所以乡里人称他为“驼”。他听到这个称呼后,说:“很好,这样称呼我,本来就恰当。”也自称“橐驼”。
他的家乡叫丰乐乡,在长安城的西面。橐驼以种树为职业,大凡长安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要修建观赏游玩场所的,以及自种自卖水果的人,都争着把他接到家中供养。看橐驼所种的树木,却使有移栽的,没有不活的,而且长得高大茂盛,果实结得又早又多。其他种树的人即使偷看模仿,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。
有人问他原因,他回答说:“我并不是能使树木活得长久而又繁殖得快,只是能顺应树木自然生长的规律,让它的本性自然发展罢了。大凡要种的树木的习性:它的树根要舒展,给它培的土要平整,它根上的土要用原土,夯土要紧实。这样做了以后,就不要再去动它,也不要去挂念它,离开它以后,就不要总回来看它。那栽种的时候,像爱护自己的子女一样待它,那栽完后,就像丢弃掉一般不再管它,那么它的自然的天性得到保全,而且遵循它的生长习性去生长了。所以我只是不妨害它生长罢了,并不是有能使长得它高大茂盛秘密;我只是不抑制损伤它的果实罢了,并不是有能使它的果实结得又早又多窍门。其他种树的人就不是这样:种的时候让树根拳曲还换掉树根上原有的土;他们培土的时候,不是过量就是不足。假如能有和这样做相反的人,却又对种上的树木爱得过分,忧虑得过多,早晨看傍晚摸,一离开再回头看看。更殷勤的还要抓破树皮来验看树的死活,摇动树根来察看栽种得松了还是实了,这样树的生长习性就一天天丧失了。虽说是爱护树,其实是害了它;虽说是担心树,其实是仇恨它。所以比不上我。其实我又能做什么呢?”
问的人说:“把您种树的道理,移用到当官治民上,可以吗?”橐驼说:“我只知道种树而已,治民,不是我的职业。可是我住在乡里,看到那些当官的喜欢烦琐地发布命令,好像非常爱护百姓,结果却因此给人民带来祸患。每天早早晚晚差吏就来喊叫:上官有令,催促你们耕好田,勉励你们快播种,督促你们及时收割。早点缫好你们的丝,早点纺好你们的线。养育好你们的小孩,喂大你们的鸡和猪。'一会儿击鼓把人们聚集起来,一会儿又敲木梆把大家召来。我们小百姓停止吃饭去慰劳差吏,尚且没有空闲,又用什么使我们的生产发展生活安定呢?所以我们生活困顿又人人疲惫。如果从这点看来,与我干得职业,大概有相似之处吧?”
问的人赞叹地说:“这不是说得很好吗?我问养树,却得到了养民的办法。”
我记下这些事把它作为当官者的鉴戒。
《报刘-丈书》
[译文]
在几千里之外,得到您时常赐予的书信,慰藉我的绵绵长思,就已经很幸运了。何至于再劳您赠送礼品,那么不肖又将用什么回报您呢?您信中情意十分恳切,就您从不曾忘记家父的深情看,也就明白家父怀念您也是深情的。至于您用“上司下属间相互融洽,才能德行与职位相称”来赞勉我,我对此倒有深切的感触。要说才能德行与职位不相称,我自己本来就是知道的;至于不能被上司下属信任的毛病,那么在我身上表现得更严重。
当今社会之所谓的“融洽”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形呢?有人不分早晚地用鞭子赶着马,到权贵家的门口恭候拜谒。守门人故意不让进门,他就甜言蜜语奉承谄媚,做出女人般的媚态,取出袖子里藏的金银悄悄送给他。守门人立即拿着他的名帖进去,而主人又不马上出来接见。那人在马棚里站在奴仆和马匹之间,难闻的气味袭人衣服,即使饥寒酷热无法忍受,也不肯离开。接近黄昏,先前那个受贿金的人出来了,回报来客说:“宰相疲倦了,谢绝会客了。客人请明天来吧。”一到明天,又不敢不来。半夜里披着衣坐等,刚听到鸡叫就起来梳洗,骑马跑到权贵家的门口。守门人怒气冲冲地说:“是谁?”就答道:“昨日来过的客人。”守门人又发脾气说“你做客怎么这么急苦做什么?哪有这么早叫宰相出来接见客人的?”来客内心感到羞辱,强忍着对他说:“实在是没办法了,姑且容许我进去吧!”守门人又得到那人送的金银,就起来放他进门,又站在昨天曾经站过的马棚里。侥幸主人出来了,面向南召见他。那人便惊慌地跑过去,匍匐前行到台阶下。主人说:“进来。”那人就拜了两拜,还故意迟迟不起来;起身后就呈上该奉献的礼金。主人假意坚决不接受,那人就坚持请他接受;主人还是故意坚持不接受,那人又再三坚持请他接受。然后主人才命下人收纳下。那人就又拜了两拜,又故意迟迟不起来,起来又连作五六个揖后才退出。出来又向守门人作揖说:“承蒙官人您照顾我,改日来,希望不要拦阻我。”守门人又回了一个揖。那人大喜跑出。骑在马上遇到他所交往和认识的人,就扬起马鞭说:“我刚从宰相家出来,宰相很看重我,很看重我!”并且胡编乱吹刚被接见时的情形。就是他所交往和认识的那些人,心里也颇敬畏宰相看重他了。如果宰相又偶尔对别人说起:“某人很好,某人很好。”听到这话的人也内心盘算好附和的话,随着相公一起称赞他。这就是当今社会上所谓的“上下融洽”。您认为我能这样么?
前面提到的权贵之家,我除了在一年四季中的节日去投个名帖之外,就终年不去一趟。间或路过他家的门口,也是掩着耳朵,闭上眼睛,加鞭催马快跑过去,好像有人在追赶。这就是我偏狭的地方,因此常常不被长官喜欢。我却更加不管这些,时常放胆说:“人生有命运安排的,我只要谨守本分罢了!”您听了这些该不会讨厌我太过迂腐吧?
家乡人事多有变故,不可能不触动我这个客居他乡游子的愁思。至于您胸怀才能而处境不顺,则又令我悲伤,感叹。老天赐予先生有很优厚的德才,不要说您自己不愿轻易抛弃它,就是天意也不希望您轻易抛弃它。敬请您安心等待吧!
《马伶传》
[译文]
马伶是金陵戏班子里的演员。金陵是明朝的留都,国家设置的百官还都在这里,而又处在太平盛世,人们容易寻欢作乐。那些男男女女探访桃叶渡,游览雨花台,脚踩脚多得数不清。戏班因技艺高超而出名的,大约有几十个,而其中最著名的有两个:一个叫兴化部,一个叫华林部。
一天,新安的商人会合这两个戏班子,办了一个大堂会,广泛邀请了金陵城里的贵客文人和那些艳丽的妇人、娴静文雅的才女,这些人全都会集在一起。兴化部被安排在场子的东面,华林部安排在场子的西面。两边的场中都演出《鸣风记》,这场戏演出的就是人们称为椒山先生的故事。等演到一半时,双方的演唱都符合节拍,讲究音律,曲调的高低快慢,变化很多,都称得上很好。当演到两位相国争论是否收复河套的情景,西面戏台扮宰相严嵩的演员,是李伶,东面戏台则是马伶。坐着的客人就看着西面的戏台赞叹,有的人还大声呼喊叫人拿酒来,有的人移动座位更加靠近西面的戏台,头不再转向东面。演出继续进行不多久,
东面的戏台已不能再演下去了。询问其中的缘故,原来马伶因自己的演技比不上李伶而感到耻辱,已经卸妆逃走了。马伶是金陵城里善于演唱的演员。他走了以后,兴化部又不肯立即替换他,竟然就停止演出,从此在金陵只有华林部独自著名。
走后将近三年,马伶又回来了,告知他昔日演戏的所有伙伴,并向那新安商人请求说: “希望今天能为我开一次宴会,再招来上次那些宾客,我愿意与华林部一起再演一次《鸣风记》,敬献一日的欢乐。”演出开始后不久,又演到争论是否收复河套,马伶再次扮相国严嵩登场演出。李伶忽然失声惊叫,匍匐上前,对着马伶自称弟子。在这一天,兴化部的名声于是大大地超过了华林部。
当天晚上,华林部的人来拜访马伶,说:“您虽是当今十分优秀的演员,可本来是不可能超过李伶的。李伶扮演严相国已好到了极点,您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演技而超过李伶了呢?”马伶说:“的确是这样,现在天下的演员不可能超过李伶,而李伶当时又不肯把演技传授给我。我听说当今的相国昆山顾秉谦,是严相国一类的人。我跑到京城,请求在他门下做了三年差役。每天在朝房里侍奉他,观察他的行为举止,细听他的讲话,时间长了就掌握了他的特点,这就是我求师的方法。”华林部的人一起向马伶罗列而拜,然后离去。
马伶,名锦,字云将,他的祖先是西域人,当时还称他为马回回。
侯方域说:真是不寻常啊,马伶自己这种求师的经历。他认为李伶的演出已是绝技,无处能学到超过他的技艺,竟然跑去侍奉顾秉谦,见到顾秉谦就犹如见到了严嵩一样,让严嵩本人来教演严嵩的人,怎么能不精妙呢?呜呼!耻于自己的技艺不如人家,就远走几千里,做了三年差役。倘若三年还不能学到要学的东西,就仍然不回来。他的意志如此坚定,技艺的精湛又何须再问呢?
《前赤壁赋》
[译文]
壬戌年(1082年)秋天,七月十六日,苏子和客人在赤壁下乘着小船游赏,清风缓缓吹来,水面上不起微波。苏子举起酒杯向客人敬酒,吟诵《陈风o月出》中的诗章。过了一会儿,月亮从东山升起,在南斗和牵牛星之间徘徊留连。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江面,水色与天光连成一片。听任苇叶似的小船随意漂去,浮游在茫茫的万顷江面上。浩浩荡荡恰如凌空驾风,不知道停在何处;飘飘然又如离开尘世而独立,长出翅膀化成神仙而登临仙境。
这时候,酒喝得高兴极了,就敲着船舷歌唱这一切,歌唱道:“桂木做的船啊,兰木制的桨,拍击着水中的明月啊,在流动的月光中逆流而上;我的心怀啊,怀念着那遥远的地方,心上的人儿啊,就在天的另一方。”有个吹洞箫的客人,依着歌声伴奏起来。箫声呜呜,像哀怨,像思慕,像啜泣,像低诉。尾音婉转悠长,犹如连绵不绝的丝缕。这箫声使深渊中的蛟龙起舞,使孤舟上的寡妇落泪。
苏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,整理衣襟端正而坐,向客人问道:“为什么要吹出这样的箫声呢?”客人回答“'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',这不正是曹孟德的诗章吗?这里西望是夏口,东望是武昌,山盘水绕,郁郁苍苍,这里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围困的地方么?当他击破荆州,攻下江陵,顺江东下的时候,战舰千里不绝,旌旗遮蔽天空;面对江水酌酒痛饮,横持长槊吟诵诗章,的确是一代的英雄啊,可如今又在何方呢!况且我和您只是在江面和沙洲上捕鱼打柴,与鱼虾做伴侣,和麋鹿做朋友;驾一叶小舟,举着葫芦做成的酒杯彼此劝酒,我们像蜉蝣一样在天地间寄托自己短促的生命,像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渺小。我哀伤我们的生命只能存留片刻,羡慕那长江无穷无尽。我很想同飞仙一起去遨游,还想陪伴明月长存始终,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骤然得到的,只好在悲凉的秋风中借箫声寄愁。”
苏子说:“您知道那流水和月亮吗?逝去的一切就像这江水一样,实际它从不曾消失,始终还是-江的水;时圆时缺的就像那月亮,但最终月亮本身既没有消减和增长。如果从万物变化的一面去观察,那么天地可以说竟然连一瞬间也不曾存在;如果从不变的一面来看这一切,那么万物和我们都始终是无穷无尽的,那么又何必去羡慕什么呢?况且天地之间,万物各有其所属,如果不是我所有的,即使一丝一毫也不必去取。只有这江上的清风,与山间的明月,耳朵听到就成为悦耳的声音,眼睛见到就成为悦目的颜色;获取它没有任何人来禁止,取用它永远不会竭尽。这才是天地给予人们的无尽宝藏,是我和您可以共同享用的。
客人高兴地笑了,于是洗净酒杯,重新开怀痛饮。直到菜肴和果品都吃完了,酒杯和盘子散乱一片。这才互相枕靠着睡在船中,不知不觉之中,东方已透出了白色。
《李将军列传》
[译文]
李广将军是陇西(甘肃)成纪人。他的祖先叫李信,秦朝时担任将军,是追获燕太子丹的那个人。李广的祖籍是槐里,后来迁移到成纪。李广一家世世代代传习射箭的技艺。孝文帝十四年,(公元前166年)匈奴大规模入侵萧关,李广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参军抗击匈奴,因为他善于骑马射箭,杀敌时斩获敌人首级和俘虏敌人很多,做了汉朝廷的中郎官。李广的堂弟李蔡,也做了汉朝的侍郎,二人都是武骑常侍,俸禄是八百石。李广曾经随从汉文帝巡行,有冲锋陷阵,攻关破隘以及搏击猛兽之类的勇敢表现,因而汉文帝说:“可惜呀,你没遇到好时候!假如你生在高祖(打天下)的时代,封个万户侯难道还在话下么?”到孝景帝刚即位时,李广担任陇西都尉,后又调任骑郎将。吴楚七国起兵叛乱时,李广担任骁骑都尉,随从太尉周亚夫进击吴、楚叛军,李广拔取了敌军军旗,立功扬名于昌邑城下。但由于梁王给李广授了将军印,回到朝廷后,没有获得(朝廷的)奖赏。后又调为上谷太守。匈奴每天来跟李广交战,典属国公孙昆邪对皇上流着泪说:“李广的才气,天下无双,可是他依仗着自己的才能,屡次跟匈奴正面作战,恐怕国家会失掉他。”于是皇上就调他担任上郡太守。后来李广辗转出任边郡太守,又调任上郡。李广曾做过陇西、北地、雁门、代郡、云中各郡的太守,都以奋力作战而闻名。
匈奴大规模人侵上郡,天子派一名受宠幸的宦官监督李广部署作战操练士兵抗击匈奴。有一次,这位宦官带领几十个骑兵放马奔驰,碰上了三个匈奴人,跟他们打了起来。三个匈奴人转身放箭。射伤了这个宦官,把跟随他的骑兵也射杀得快完了。这个宦官逃奔到李广那里。李广说:“这一定是射雕的能手。”李广就率领百名骑兵前往追赶那三个人。三个人失掉了马,步行,已走出几十里。李广命令他的骑兵分开左、右两翼包抄,而李广自己亲自射那三个人,杀死了其中的两个,活捉了一个,他们果然是匈奴射雕的人。当把俘虏捆好,上了马,忽然看见远处有数千名匈奴的骑兵。他们也看见了李广,认为是诱骗他们的骑兵,都很吃惊,急忙上山布阵。李广的一百名骑兵都非常恐惧,想驰马逃跑。李广说:“我们离开大部队好几十里,现在就这样带着一百名骑兵往回逃,匈奴如果追射我们,立刻就全完了。假如现在我们停留不动,匈奴必然认为我们是大部队派来引诱他们的,一定不敢袭击我们。”于是李广命令众骑兵们说:“前进!”众兵前进,在不到匈奴阵地二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,李广下令说: “全部下马,解下马鞍!”他的骑兵说:“匈奴人多而且很近,假如出现紧急情况,怎么办呢?”李广说:“那些匈奴人认为我们会逃跑,现在全部解下马鞍来表示不逃,以此来坚定他们认为我们是诱骑的看法。”于是匈奴的骑兵是不敢出击。有一个骑白马的匈奴将领出来监护他的士兵,李广跨上马跟十几个骑兵奔向前去射杀了匈奴的白马将,而后又回到自己的骑兵中,解下马鞍,命令士兵全都放开战马,卧地休息。这时正赶上黄昏,匈奴始终对他们感到奇怪不解,不敢出击。半夜的时候,匈奴也以为汉朝有伏兵在旁边,打算夜里攻取他们,因此全都带兵离去了。天刚亮,李广才回到他的大军之中。大军因为不知李广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,所以没有跟从。
过了很久,孝景帝死了,武帝登位。皇帝左右的亲信认为李广是名将,因此李广从上郡太守的职位调到朝廷做了未央宫卫尉,程不识也被任命为长乐宫卫尉。程不识过去与李广都以边郡太守的职衔率领军队驻守边防。到出击匈奴的时候,李广行军时没有严格的部队编制和行列阵势,靠近有好水草的地方驻扎,部队停留后,人人自便,不用敲击刁斗巡更的方法来自卫。军中办公机构简省公务文书、簿册登记等事,然而他也派出哨兵在老远的地方警戒,从没有遇到过危害。程不识严格管理部队的编制队伍行列阵营,敲击刁斗巡查,军中办公的官员治理文书簿册之事直到天亮,将士不能休息,然而也未曾遇到危害。程不识说:“李广治军十分简单省事。但是敌人突然来侵犯,也无法制服他;而他的战士很安逸快乐,都乐意为他拼死效力。我治军虽然制度烦琐多事,但是敌人也不能侵犯我。”这个时候,在汉朝边郡上,李广和程不识都是名将,然而匈奴惧怕李广的谋略,士兵也大多乐意随从李广,而觉得跟从程不识太劳苦。程不识在孝景帝的时候由于屡次直言规谏,做了太中大夫,为人正直,谨守条文法令。
后来,汉朝用马邑城引诱单于,派大军埋伏在马邑旁边的山谷中,李广担任骁骑将军,受护军将军韩安国的统领。当时单于发觉了汉朝的谋略,率军离去,汉朝的军队全都没有立功。 从那以后四年,李广从卫尉调为将军,出雁门关进击匈奴。匈奴的兵多,打败了李广的军队,活捉了李广。单于一向听说李广贤能,命令说:“抓到李广一定活着带来。”匈奴的骑兵抓住了李广,李广当时受伤很重,他们把李广放在两马中间,结个大网,让李广躺卧在里面。走了十几里,李广装死,斜眼比瞥见他的身旁有一个胡人少年骑着一匹好马,李广突然腾空跨上那胡人少年的马,一边乘势推落少年,一边取过他的弓,鞭马向南飞奔。跑了几十里,重新追上自己败余的部队,于是带领他们进入关内。匈奴前来追捕的人,数百名骑兵追捕他,李广边逃边取出那少年的弓,射杀追兵,因此才得以脱逃。于是逃到汉朝,汉朝廷把李广下交法官处理,法官判处李广的军队损失伤亡众多,自己又被敌人活捉,判斩。李广出钱赎罪,方免于死刑降为平民。
不久,在家里闲居了多年,李广和前颍阴侯的孙子退职家居住在蓝田南山中打猎。曾经夜里带领一个随骑出门,跟人家在田间一同饮酒。回来时走到守护霸陵的亭驿,守霸陵的尉官喝醉了酒,大声呵斥,阻止李广通过。李广的随骑说:“这是旧任的李将军!”亭尉说:“现任的将军尚且不能犯夜行路,何况是旧任的呢!”扣留李广停宿在驿亭中。没过多久,匈奴侵入汉朝边境,杀死了辽西太守,打败了韩安国将军。此后韩将军调到右北平之后就死了,于是天子就召来李广拜他为右北平太守。李广就请守霸陵的尉官跟他一同前往,到了军中就把他杀了。李广驻扎在右北平,匈奴听说了,称他为“汉朝的飞将军”,躲避他好几年,不敢侵入右北平。
李广外出打猎,看见草中的石头,以为是一只老虎,就用箭射它,射中了石头陷没了箭头,近前一看,原来是块石头。于是又再射它,但箭头最终不能再射进石头。李广在所居住过的郡县听说有虎,常常亲自去射它,到了居住右北平时,也去射虎,老虎跳起来伤了李广,李广也终于射死了它。
李广为人正直廉洁,得到赏赐总是分给他的部下,吃饭、喝水都跟士兵在一起。到李广去世为止,做俸禄二千石的官有四十多年,可是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,而且一直到死也不谈置办家产的事。李广身材高大,有像猿一样灵活而长的臂膀,他的善射也是天赋。即使是他的子孙或别的什么人向他学习射箭,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李广。李广不善于言,很少说话,家居和人在一起就在地上画出布阵的行列,用射中宽窄的行列多少比胜来赌酒。他专门把射箭当做游戏,一直到死。李广带兵的时候,如果到了缺粮断水的地方,发现了水,士兵不全都喝过,李广不接近水;士兵没全都吃过,李广不尝饭食。他对士卒宽大、不苛刻,士兵因此乐意被李广所用。李广射箭,要看到敌人逼近,如果不到数十步之内,估计射不中,就不放箭,如果放箭,敌人就随着弦声而倒下。因此,李广率兵多次受辱被围困,他射猛兽也曾被猛兽扑伤。
过了不久,石建死了。于是皇帝下令召李广代替石建做郎中令。元朔六年(公元前123年),李广又担任了后将军,跟从大将军卫青的军队,从定襄出发出攻打匈奴。众将领大多因斩获敌人的首级,俘获敌人的人数达到朝廷行赏的标准,凭着功劳得以封侯,然而李广的军队却没有立功。
此后二年,李广以郎中令的身份率四千骑兵出右北平,博望侯张骞率领一万骑兵跟他一同出发,分道进军。走了大约有几百里路,匈奴左贤王率领四万骑兵包围了李广。李广军中的将士都很恐慌,李广就派他的儿子李敢前去冲击敌人。李敢只身带了几十个骑兵飞马前进,一直穿过匈奴骑兵的包围,又从对方的左右两侧冲了回来,告诉李广说:“匈奴容易对付!”军士们才安定下来。李广布成圆形的阵势,所有的人都面朝外。匈奴加紧地攻击他,箭就像下雨般地射来。汉军的战士死亡大半,汉军的箭也将要射完了。李广就命令士兵拉满弓但不要射,而李广亲自用大黄强弩射匈奴的副将,一连射死好几人,匈奴渐渐地懈怠了。这时
正赶上日落,汉军的官吏、士卒都面无人色,而李广却神色不变,跟平时一样,更用心地整顿军队。李广军中的人打这以后更佩服他的英勇。第二天,他们又奋力作战,而博望侯的军队也到了,匈奴的军队这才解围离去。汉军因为太疲乏,没能追击。
这时李广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,罢兵返回。按汉朝的法令,博望侯行军迟缓,在约定会合的日期之后才到达,应判死刑,他出钱赎罪,被降为平民。李广军队所立的军功与应受的罚相抵,没有赏赐。
当初,李广的堂弟李蔡与李广都曾事奉孝文帝。孝景帝时,李蔡积累功劳做到俸禄为二千石的官。孝武帝时,官至代国丞相。在元朔五年作为轻车将军,随从大将军出击匈奴右贤王,有功,符合国家行赏的标准,封为乐安侯。元狩二年(公元前121年)中,代替公孙弘担任丞相。李蔡为人的才德在下等居中,名声远在李广之下。然而李广却得不到封邑,官位也不过在九卿。而李蔡却成为列侯,职位到三公。许多李广手下的军吏将士,有的已取得封侯。李广曾跟最有名的观星象测凶吉的占候家王朔私下交谈,李广说:“自从汉朝抗击匈奴以来,我李广没有一次不在其中。可是许多军队中校尉以下、才能不到中等标准的人,却因抗击匈奴立功而得到封侯的有几十人。而我李广不能算作落后于人,却没有一点功劳来获得封邑,这是什么原因呢?难道是我的貌相不应当封侯吗?还是本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呢?”王朔说:“将军自己想想,难道曾有什么遗憾的事么?”李广说:“我曾做陇西太守,羌族人曾起兵谋反,我诱使他们投降,投降的有八百多人,我假装同意他们投降,而在同一天把他们都杀了。到今天为止,最大的遗憾只此一件!”王朔说:“灾祸没有比杀戮已经投降的人更大的了,这就是将军您得不到封侯的原因!”
此后两年,大将军卫青、骠骑将军霍去病大规模出兵攻打匈奴,李广屡次亲自请求随行,汉武帝认为李广年老,没有答应。过了好久,才答应了他,任命他为前将军。这一年正是元狩四年(公元前119年)。李广随从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,(已经)出了边塞,卫青捕到一个俘虏,知道了单于的居处,就亲自率领精兵去追击单于,而命令李广的军队合并到右将军的部队中去,从东路出击。东路稍微有些迂回、绕远,而且(并合后的)大部队的行军路上水草很少,那里的地势不宜并队行进。李广亲自请求说:“我的职务本来是前将军(先锋),如今大将军却把我迁调命令我从东道出兵。我从年轻束发时起就与匈奴作战,今天才得到一次与面对单于(主力)作战的机会,我愿意在前(担当先锋),先与单于拼一死战。”大将军卫青曾暗中受到皇帝的告诫,认为李广年纪已老,命运不好,不要让他与单于直接交战,恐怕达不到所期求的目的。而这时(卫青的朋友)公孙敖刚刚失掉侯爵,担任着中将军,随从大将军,大将军也想让公孙敖跟自己一起与单于直接交战(争取立功),所以调开了前将军李广。李广当时也知道这内情,因此亲自向大将军坚决拒绝这个命令。大将军不听,命令长史封好命令书送到李广的军部,并说:“赶快到右将军的军部去,照文书上所说的办!”李广没向大将军告辞起身就走,心里特别生气赶到军部,率领军队与右将军赵食其会师从东道出发。军队里没有向导,迷失了道路,落后于大将军达到会合地。大将军与匈奴交战,却让单于逃跑了,未能捉获而回。回师向南穿过沙漠,遇到了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。李广见了大将军之后,就回到自己的军中;大将军派长史拿着干饭浊酒送李广,乘便询问李广、赵食其迷失道路的情况,以便上书报告天子军情曲折细况。李广没有回答,大将军又派长史急急督责李广到军部来听审接受质询。李广说:“众校尉都没有罪,是我自己迷失了道路,我现在就亲自到军部去对簿。”到了军部,李广对他的部下说:“我从年轻束发的时候开始,跟匈奴打了大大小小的七十多次仗,而今日有幸随从大将军出征跟单于交战,然而大将军又调开了我的部队,走了一条迂回绕远的路,又迷失了道路,这难道不是天意吗?再说我李广已经六十多岁了,终究不能再去面对那些以刀笔执法的官吏(去受辱)。”说完就抽出刀来自杀了。李广军中的军士、大夫,全军上下都失声痛哭。老百姓听说了这件事,无论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,也不论是年老的还是年幼的,都为他流了泪。而右将军赵食其被单独交给了执法官吏,罪当处死,他出钱赎罪,降为平民。
太史公说:古书说,“自身行得正,不发命令下面也会执行;自身的行为不正,即使下了命令,人们也不会听从。”这话说的就是李将军吧?我看到过李将军:忠厚朴实得像个乡下人,嘴上不善于辞令。到他死的那天。天下人无论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的,都为他的死极尽哀痛之情。他那忠诚朴实的品德的确取得了天下士大夫们的信任。谚语说:“桃树和李树都不会说话,(可是由于它们的美丽,人们常到这里来观赏)但在它们的树下自然而然地就走出一条小路。”这话虽然说的是小事,但可以说明一个大道理。
《郑伯克段于鄢》
[译文]
当初,郑武公从申国娶来一位妻子,叫做武姜,她生了庄公和共叔段。庄公出生时难产,使姜氏受到惊吓,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寤生,于是就厌恶他。(姜氏)偏爱共叔段,想立他做君位的继承人,屡次向武公请求,武公没有答应。
等到庄公即位,武姜又为共叔段请求得到制这个地方作为封邑。庄公说:“制是个险要的城邑,虢叔就死在那里,其他的城邑,唯命是从。”于是武姜就请求京这个地方,庄公让共叔段居住在那里,人称共叔段为京城大叔。祭仲对庄公说:“都邑的城墙超过三百雉(一雉长三丈),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。根据先王的法制,大都邑的城墙不能超过国都城墙长度的三分之一,中等都邑的不能超过五分之一;小的不能超过九分之一。现在京不合法度,不合于先王的法制,您将忍受不了。”庄公回答说:“姜氏想要这样做,我哪里能躲避祸害呢?”祭仲回答:“姜氏有什么满足的?不如及早给她安排个地方,别让她的势力滋长蔓延。蔓延开来,是很难对付的;蔓延的野草尚且不能根除,何况是您的这位尊贵的弟弟呢?”庄公说:“多做不道义的事,必然会自己垮台,您姑且等着吧。”
过了不久,太叔命令(与自己接壤的)西部边邑和北部边邑亲附于自己。公子吕(对庄公)说:“一个国家不能忍受两属的局面,您打算对它怎么办呢?如果想把君位让给太叔,我请求您允许我去事奉他。如果不想给他,那我请求您同意除掉他,不要让百姓产生贰心。”庄公说:“不用,他将自己赶上(垮台)。”太叔又收取原来两属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城邑,并把势力扩大到了廪延。子封说:“可以了,共叔段的土地再扩大,就将会得到民众。”庄公说:“行为不仁义,不会有人对亲近它,土地扩大了,将会崩溃。”
太叔修治城郭,聚集民众,修整盔甲、武器,配备好步兵和兵车,准备袭击郑的国都。夫人武姜准备为共叔段打开城门作内应。庄公听说了他们行动的日期,说:“可以了。”命令子封率领二百辆战车去攻打京。京邑的百姓叛离了太叔段。太叔段逃到了鄢,庄公攻打他直到鄢。五月辛丑,太叔段离开郑国逃到了共国……
于是庄公就把姜氏放逐到城颖,并对她发誓说:“不到黄泉,不要再相见。”不久,庄公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了。颍考叔在颍谷担任封人,听说了这件事,就带上些礼物来献给庄公。庄公赐他用餐,他边吃边把肉夹出放在一边。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。他回答说:“小人有母亲,她吃的都是小人做的食物,却没尝过国君赏赐的带汁的肉,请您允许我把这带汁的肉送给她。”庄公说:“你有母亲可以送给她食物,我恰恰没有!颖考叔说:”冒昧地问,您说什么啊?“庄公对他说了其中的缘故,并且告诉他自己很后悔。颖考叔对庄公说:”您对这件事何必忧虑呢?如果掘地挖到地下的泉水,再挖个隧道去与母亲相见,那么谁还能说不是黄泉相见呢?“庄公听从了他的意见。庄公进入隧道赋诗说:”大隧道中乐融融。“姜氏从隧道中出来时赋诗说:”大隧道外真畅快。“于是作为母子又像当初一样。
君子说:“颍考叔是一个真正的孝子,爱自己的母亲,并且扩展到庄公身上。《诗经》上说:”孝子的孝无穷无尽,长久地赐给你的同类。“大概说的就是这件事吧?
2025国考·省考课程试听报名